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貓,試圖分散它的註意力,懶懶回道:“也許。”

也許很熟?這算什麽答案。

常臺笙就此作罷,擱下了手裏喝空的杯子,拖過地上那只盒子,打算拿起來走了。

可陳儼卻道:“你不打算打開看看麽?也許我私藏了你的……裹、胸、布。”

常臺笙原本因見他被打巴掌而存的一點點同情這會兒全數沒有了,她悶頭打開盒子,只見裏面衣服都洗得幹幹凈凈疊得整整齊齊,甚至還有些淡淡的清香,這也就算了,那條裹胸布竟也被洗幹凈了抹平疊好,放在了最上面。

常臺笙的臉難抑地紅了一下,可要命的是這時坐在對面的那只蠢貨炫耀道:“都是我親手洗的。”

常臺笙低著頭,臉都快要充血了。對面那只蠢貨又道:“所以作為獎勵,你難道不打算幫我擦個藥膏嗎?我沒有鏡子的。”

他指指自己的臉頰,又指指嘴角,再指指脖子……想了想,又說:“其實還有別的傷處的。”

作者有話要說:

小白:貓的醋你也要吃!我就喜歡埋胸!!就喜歡埋常臺笙的胸!!你不服氣來戰啊! @陳儼

☆、34、【三四】 ...

常臺笙深吸一口氣,仍是低著頭,手放在那盒子邊緣。屋內氣氛頓時變得有些危險,好像什麽東西一觸即發。

陳儼看看她,忽然輕咳一聲,將地上那只嗷嗚嗷嗚低聲叫喚著的蠢貓拎上了桌,聲音委委屈屈道:“三歲小兒都知道如果做了傷害別人的事就應該想辦法去彌補。”言下之意,你如果掉頭就走準備不負責任的話,那就連三歲小孩也不如了。

常臺笙頓時啞口,看一眼他放在桌上的藥膏盒子,又看看他的臉,內心幾番掙紮,最終還是將裝衣服的盒子蓋上,直起身來,拿過藥膏盒子,打開來蘸了藥膏俯身替他塗。

雖然姿態從容,但感受到對方灼灼目光,常臺笙的臉也變得越發燙,尤其是抹到他脖子時,看到那細薄皮膚上的紅痕,她更是覺得難堪。那天晚上她到底幹了什麽?

好不容易擦完脖子,陳儼忽地轉過身,背對著她道:“背後被你掐過了,你可以看著塗,反正我看不到。”

他說著正要將外袍脫下,常臺笙立時按住了他的領口:“別脫。”

“難道你打算將手直接從領口伸進去塗嗎?”他轉過頭來神色如常地看一眼常臺笙,然後繼續脫衣服。

常臺笙看著他理所當然地脫掉外袍再褪下中衣露出精瘦的後背時,臉上一陣燥熱,一時間手都不知道往哪裏放。

的確是有掐痕。

常臺笙忽然對那晚上自己的粗暴感到很震驚。

她素來以為自己的意志力可以戰勝一切,但陳儼身上這些掐痕吻痕非常直接地宣告了她當晚意志力的失敗。她給他塗藥膏時也想過若那一日是旁的人在她身邊,也許……後果當真會不堪設想。

從這一點上說,她是感激他的,但也只到此了。

他到底是真純善還是假迷糊,是真的不谙人情世故還是刻意偽裝自己的一種逃避表現,她摸不準。過分聰明的人看起來對這世間一切都不屑,一副懶得探究的模樣,可也許心深似海,到底在乎什麽到底琢磨什麽,只有他們自己知道。

至少從智力上來說,他和她是不相匹配的。

常臺笙耐心地給他塗完藥,動作輕柔地將他的中衣拉上去,擱下藥膏盒:“好了,我去洗個手。”她沒發火,這時候面容看起來很平靜,低了頭走出門,徑直往後院去。

小白見狀,連忙就要竄出去,卻被陳儼一把逮住:“不許跟著。”

小白便只好嗚咽幾聲。陳儼穿好袍子,仍是坐在地上,拖過小矮桌底下的一只小箱子,翻了厚厚一疊書稿出來。

待常臺笙回來時,陳儼將那書稿遞了過去:“你若還有興趣來抄稿子的話,這本新書稿就給你了。”

常臺笙瞥那書稿一眼,紙頁嶄新,風吹過來還有一股新墨味:“剛寫完?之前不是說懶得寫麽?難不成你……”他寫稿子是有多快?

常臺笙拿過來翻了翻,竟覺得有些不可思議,中午她還跟其他幾位書商說希望陳儼能寫小說,結果陳儼竟當真寫了小說稿給她。她看了開頭,感覺是有新意的故事,遂道:“不能帶回去抄麽?”

“當然不。”陳儼有一下沒一下地順小白的毛,對面的常臺笙索性坐在原地仔細翻閱起來。她看了好一會兒,很是認真,大約看到一小半的樣子,她匆匆忙忙將稿子理了一下,然後遞回給陳儼:“突然想起來我還有事,先走一步。”

陳儼忽道:“你不打算讓我簽新的契書麽?”

結果換來常臺笙悠悠一句:“不急。”

不急?不簽契書便意味著沒潤筆金拿的……陳儼暗暗揪了一下小白腦袋上的毛。小白“嗷嗚”叫了一聲,可憐巴巴地看向常臺笙。

常臺笙見狀似乎猜到幾分意思,遂道:“我會盡快安排。不過——”她都要走了,又轉過頭來道:“你不打算回芥堂整理那些書了麽?我可以考慮一個月給你六兩銀子。”

陳儼卻說:“六十兩。”

“六十兩?”常臺笙似乎淡淡笑了一下,語氣是商人慣用的:“你還不值這個價。”

她說罷抱著那盒子就走了,擡價未果的陳儼在後面補了一句道:“我覺得你不裹胸比較好。”

抱著盒子的常臺笙陡然黑了黑臉,頭也沒回地就走了。

——*——*——*——*——

事實證明,即便一個月只有六兩銀子可拿,陳儼仍舊還是會往芥堂跑。常臺笙開始忙書市的籌備工作,臨時要去一趟蘇州,臨行前囑咐了一堆事給宋管事,簡單收拾了行李就坐船走了。

隔日一大早,陳儼天剛亮便到了芥堂,半天沒見常臺笙過來,遂問了宋管事,宋管事這才將常臺笙去蘇州的事與他說了,說東家興許要過好一陣才會回杭州了。

這時節天冷了,陳儼站在走廊裏,宋管事說完便走了,他則一個人默默站著,轉過身,便是偌大芥堂的藏版間和藏書間,此時顯得格外孤清。往日裏雖也是這副樣子,但因有常臺笙在,故而心裏從未有過這樣的感覺。

他忽然覺得走廊裏灌進來的風冷極了。

常臺笙離杭之前未給過他任何訊息,也沒提過半點有關芥堂要主辦今年蘇杭書市的事。她心裏有本密密麻麻的賬,計劃安排都只在她心裏,不會與別人商量,更不會輕易說道。

她是孤獨的。而且陳儼這才意識到,對於孤獨久了的常臺笙而言,很可能他也只是一個……路人。

這種醒悟是很可怕的,對方昨日下午還若無其事地分橘子給你吃,晚上就一聲不吭地走了,連聲朋友間的知會也沒有,那是說明她都沒有將他當朋友。

陳儼回屋完成今日的安排,下午又趕去了書院,略有些懨懨地給小學的孩子們上完課,天色已黯。他收拾了東西就要走,常遇卻忽然喊住了他:“等一等。”

待孩子們差不多都走了,常遇這才提著書匣走到他面前,仰頭說:“宋嬸上回說那湯是你熬的,我覺得很好喝。早上我央著宋嬸買食材了,你能不能教教宋嬸如何熬那個湯呢……”

陳儼無精打采地收好書匣,提著往外走,聲音低低矮矮的:“不想去。”

“可是我真的很想喝啊,況你若不去的話,那食材便浪費了,宋嬸熬湯真的很不好喝的。”小丫頭一點放棄的念頭都沒有,一步也不落下地跟在他後頭走著。

“那就浪費吧。”

“可是……不是說粒粒皆辛苦嗎?你前幾日課上還說浪費不好的。”

陳儼沒理她。

小丫頭又道:“是因為我姑姑不在家你就不想去了嗎?”

“是的,你說的很對。”陳儼止住步子忽然轉過了身,低頭看她:“你姑姑不在家,我為什麽要做給你吃呢?”

“我會在姑姑面前說你好話。”小丫頭眨巴眨巴眼睛,放出了終極條件。

“有用的話她就不會不聲不響地去蘇州了。”陳儼又轉回了身,繼續往前走。

小丫頭連忙追上去:“去罷去罷,小棕也很想你的。”

陳儼依舊無動於衷地低頭繼續走。

“難道你不想住在我家嗎?搬過來也許以後就不用走了哦。”

小丫頭言聲剛落,已經是走到了門口,陳儼看了一眼門口停著的常府馬車,忽然覺得可以考慮一下,想了一會兒,看到車夫正往這邊來,終於下定決心道:“很好,上車跟我回家拿衣服,我決定搬過去了。”

於是馬車在回家途中折去了陳宅一趟,小丫頭跟著陳儼往屋裏走,步子挪得飛快。陳儼打開衣櫃各種找衣服,可他實在對這些沒什麽概念,小丫頭就站在他身後指揮這個指揮那個:“這個太薄了帶過去穿不了的”、“這個差不多的已經拿了兩件了”、“那個棉袍要帶著”,非常有條理。

陳儼末了將她拎了出去,然後又將門給關上了。

因為他從櫃子裏翻出一面久未使用的鏡子來。他極少照鏡子,難得仔細照一回,自然不樂意給別人看到。他很仔細地對著鏡子看了看自己的脖子,縱使他洗了好幾日的冷水澡且不再用藥膏,天真地以為這樣可以讓這些痕跡留久一些,可那些痕跡,還是消失了。

最終他將鏡子放了回去,拎過包袱走了。到門口,只見常遇抱著小白已經在等著了。他瞥小白一眼,遂上了車。

跟著常遇回了府,他按照約定熬了湯,自己卻沒喝幾口。常遇見他情緒低落,拼命給他夾菜,又看看對面某個空位置,安慰他道:“沒有關系的,姑姑說過陣子就回來了,到時候那個位置便有人坐了。”

宋嬸站在餐桌旁看著這一大一小,心想家裏也真得有這麽個人,看起來才完整一些。

陳儼也偏過頭看看身旁的空位置,再看看輕微跳動著的火苗,又看一眼黑黢黢的窗外,想的居然是——常臺笙有沒有吃飯啊?既然是去忙籌備事宜,恐怕也免不了應酬,她可千萬不能喝酒啊一定要小心啊!

沒有他在身邊怎麽可以亂吃別人遞過來的東西呢?她難道不知道自己那樣子被很多人覬覦嗎?陳儼越想越糟心,恨不得起身立即去蘇州。

一旁小丫頭看著,似乎能看穿他心思一般,遂捧著飯碗邊吃邊道:“我姑姑很聰明的,她不會有事的。”

可小丫頭雖這樣說,但其實她心裏也十分惴惴。她好怕姑姑離開她,走之前甚至還想姑姑能不能帶她一道走……她太害怕了,她害怕誰都不要她,害怕自己變成孤零零的一個人。

說起來,她有很久很久沒有看過娘親了,也不知道她在新家過得好不好。

想著想著她便將頭埋得更深,吃飯的速度也越來越快,似乎怕自己哭出來被看到。

飯後,常遇說想要去姑姑書房找一些書看,宋嬸正收拾著桌子,遂讓陳儼帶她一塊兒去。

陳儼一進那間書房便覺得渾身不自在,他環視四周,常遇指指某個很裏面的書架跟他道:“我想看一本,好懂好玩些的。”

陳儼手執燈臺走過去,找了幾本塞給她,伸長了手又去夠最上面架子上的書。他隨便抽下一本,封皮上竟然連書名都沒有,他又抽下幾本,依是都沒有書名。

他好奇地翻過來,忽然眼前一亮。

噢,春宮雪月,常臺笙竟然偷偷摸摸看!這!個!

作者有話要說:小白:見識少真闊怕!!闊怕啊!!

☆、35、【三五】 ...

陳儼這會兒還舉著燭臺,一激動便讓滴下來的蠟燭油給燙了手,他“噢”了一聲,將燭臺擱在架子上,低頭飛快地翻閱那幾本冊子。版畫之精美,內容之獵艷……姿勢之豐富,實在是令人嘆為觀止。

他也算得上閱書無數,但這一回倒算是當真長了見識。陳儼素來覺得春宮冊子都是一個路數,且大多粗制濫造,以滿足一些幼稚的懷春小青年的肉體渴求,可手中這幾冊,卻算得上是春宮之極品。

“你在看什麽?”底下忽然傳來這麽一句,陳儼差點忘了常遇還在等著他,這才合起春宮冊,塞回了頂層,回的是:“看你姑姑的秘密。”

常遇抿抿唇,意味深長地“哦”了一聲,抱著她的書先出去了。

那邊宋嬸忙完,匆匆忙忙趕過來抱著小丫頭去睡覺。小白貓也在門口候著,看著常遇被宋嬸帶走了,昂著腦袋看看陳儼,看他走了,又可憐巴巴地緊跟著。

次日一早,恰好是書院旬假,誰也不用起早,常遇起來的時候已經日上三竿,她打著哈氣在走廊裏逗貓,遠遠看著陳儼抱著床單往後院去了。小丫頭揉揉眼睛,抱起小白,又打個哈欠:“宋嬸不是昨日給他換的床單麽?他為什麽要換?”

陳儼黑著臉一路走到後院,打了水埋頭在井邊洗床單,宋嬸路過說:“公子擱在那兒罷,我來洗就行了,怎能勞公子動手。”

陳儼搓了兩下床單,沈默寡言地繼續洗混在裏頭的一件褲子。

生平第一次陳儼覺得丟人極了。哼,都是因為常臺笙,他都做不好的夢了。也不知道這會兒她在哪裏逍遙著。

被暗暗嘀咕到的常臺笙這會兒忍不住打了個噴嚏,相比府裏兩只懶蟲,常臺笙起得極早,她一大早談完名單上的兩位書商,臨近中午時,應約去了蘇府。

蘇曄聞得她到了蘇州,遂遣人給她遞了帖子,請她到府上一敘。蘇氏乃蘇州大戶,說巨富並不為過。這樣的人家,宅子建得典雅精致,張弛有度,非常有味道。

小侍領她往裏走,到一間小廳時則停下來,請她進去。主人還未到,常臺笙遂在小廳裏等著,半晌,只見蘇曄扶著一位上了年紀的夫人進了屋。常臺笙連忙起身,老夫人連忙伸手示意她坐下:“不必客氣。”

老夫人似乎身子不大好了,很瘦,臉色極差,看得出來腿腳也不大靈便。這應當是蘇曄的祖母了。蘇老夫人看看常臺笙,聲音啞著偏過頭跟蘇曄說:“讓他們上菜,先讓小姑娘填飽肚子。”

常臺笙二十好幾了,忽然被長輩這麽稱呼頓時有些不適應。等菜上來,老夫人又總是吃力地起身給她布菜,讓她非常不好意思,老夫人起一次身,她便跟著起一回身,頻頻說“不麻煩了”、“謝謝”、“晚輩自己來”……這頓飯吃了半天,老夫人沒怎麽說話,也未吃多少,倒是一直看著常臺笙吃,於是常臺笙這一頓吃得……非常飽。

蘇曄在一旁只淡笑笑,也未說多餘的話。

末了,老夫人輕嘆道:“如今老了,走路都不方便,更別說出門了。原還想去杭州看看,但眼下這身子骨越發不行,估計是不能夠了,你家裏都還好麽?”

常臺笙剛要開口,坐在對面的蘇曄略略擺了擺手,示意她先別說,自己已搶了話頭:“孫兒上回不是與您說了麽,都挺好的。”

常臺笙遂跟了一句:“是都挺好,請老夫人放寬心。”

老人家這才嘆著氣伸手輕拍拍桌子面:“常家不容易。”這聲感嘆落在常臺笙耳中更是百般滋味,她就著手邊一杯淡茶,將這各番滋味混著咽了下去。

老夫人半晌回過神,這才又擡頭問常臺笙:“丫頭你多大了,許了婆家嗎?”

常臺笙據實答道:“晚輩今年二十四了,還未婚配。”

老夫人聞言立時有些著急,偏過頭看著蘇曄道:“你得幫著找找啊,這麽大的丫頭得有個好歸宿才行。”

蘇曄淡笑著點點頭。

老夫人想想又問了一些有關芥堂的事,末了給常臺笙豎起大拇指:“你做的書,我看過,很好。”

“晚輩還要努力才行。”

“已經很好了,很好了……”

之後老夫人又問了一些零零碎碎的事,有侍女過來說老夫人到服藥的時辰了,蘇曄這才扶她起來,示意侍女送老夫人回屋。

小廳中只剩了常臺笙與蘇曄,蘇曄說外頭天氣好,遂邀她一道去園子裏走走。

石板架在荷塘之上,一條路曲曲折折通往小塘另一邊的涼亭,兩邊盡是枯荷敗葉,一派頹唐之意,卻又顯得幽靜。已有小侍在亭中煮茶候著,蘇曄請她坐下來,這才開了口:“今日實在是唐突了,但我祖母執意要見你,所以……”

常臺笙暗中查他、查蘇府的事他又豈能不知,料想常臺笙也該知道了其中諸事原委,也沒什麽好瞞的了。

心照不宣的,常臺笙回說:“能見到常家老人,我也很高興,多謝。”

蘇府的老夫人便是當年蘇州常氏旁支,崇園的牌記版是隨老夫人一起嫁過來的,至於那牌匾,則是蘇曄應祖母之意,多方搜尋才找回。老夫人這些年久居蘇州,幾乎不出門,連常家人在外頭重新開了刻坊也不知道,某回偶然得知杭州有個芥堂,便讓長孫多番查證。得知芥堂東家便是常家的人,老夫人高興得不得了。那時若非她走不動了,恐怕就要立即趕去杭州見人了。

老太太希望有生之年能再看到崇園有重新印上紙頁的一日,便不斷催著蘇曄去辦。蘇曄又是做事利索的,沒多久便尋到牌匾,連同那牌記版,一同秘密送給了常臺笙。得知她立志做江南最大的藏書樓,亦出了一份綿薄之力,希望她這條路能走得順當些。

蘇曄是個做事不張揚的人,原本不希望她知道這些,可沒料常臺笙卻是個追根究底的家夥,竟遣人來查他。

難道他露的破綻太多了麽?

蘇曄淡淡笑著,給她倒了茶,隨後望著這一池敗葉輕聲問道:“陳儼過得好麽?”

常臺笙接過表親遞來的茶杯,回說:“他自然好,只是偶爾嫌拿的月銀少。”

“的確少了些。”蘇曄抿了口茶,笑說:“我原以為你會給個五十兩,沒料竟當真只給五兩。他在京城時,拿的比這個多得多。不過,”他擱下茶杯,慢慢道:“他對於這些並沒有概念,有得吃有得睡就好了,很好養活。”

果然,賣宅子那人提的最後條件也是蘇曄加的。伸五個指頭?正常人都是撐死了給五兩好嗎?蘇曄當真和陳儼是朋友麽?讓她來估的這個價確定不是用來“羞辱”陳儼?

那一張欠揍的臉這時不斷地浮上常臺笙腦海,她閉眼妄圖掃去那些“煩人”的臉,但終究未果。她無可奈何地嘆口氣,又抿了一口茶。

蘇曄看著她這反應,道:“不過你看起來似乎有些困擾,他又做了什麽沒分寸的事麽?”

常臺笙這時卻擺擺手:“沒有,挺好的。”是她自己做了什麽沒分寸的事才對,她心中默禱,這個缺心眼的家夥可千萬別什麽事都告訴蘇曄,不然她一張臉真不知往哪裏擱。

蘇曄笑笑,卻說:“你受累了。”

不,沒有,還好。常臺笙這時候腦子裏全是這樣的話,她什麽時候容忍度這麽高了?

她清了清腦子,忽然想到什麽,遂問蘇曄:“你與他那麽熟,那是否認得杭州城的程夫人?”說罷她還連忙補了一句:“已過世的程員外的那位夫人。”

蘇曄面上神色雖無太多變化,但唇角還是輕輕抿了一下。他似乎沒料到常臺笙會突然問這個,手中的杯子被他足足轉了半圈,最終反問道:“怎會忽然問這個?”

常臺笙回想了一下那日在盛元樓外以及在商煜醫館裏的一些場景,遂道:“只是他素來對人生疏,忽然對一位看起來似乎無甚交集的別府夫人表露關心,似乎有些不尋常。”她看一眼蘇曄臉色,連忙又補充道:“我不過隨便問問,你不必……”

她話還未說完,蘇曄便打斷了她:“沒關系,我知道那位程夫人。”

“那麽……”

蘇曄似乎是沈默了一會兒,這才開口:“程夫人是他生母。”

常臺笙握住杯子的手忽地緊了一下。他生母還活著?竟然還是程夫人?忽想到那日他高燒病中喃喃喊著的“阿娘……”,常臺笙的心忽然輕輕皺了皺,生出一絲酸澀之意。

自己的生母做了別府的夫人,做了別人口中的娘親,想想真是殘忍。

蘇曄留意到常臺笙的反應,過了一會兒才道:“前陣子他籌款想暗中救她一把,但打了水漂。眼下他若是再有缺錢的跡象,你萬不要給他,這個漏洞止不住的,他又不會計算。別看他明面上對程夫人冷冷,連關心都透著疏離,但暗地裏就算讓他掏心掏肺,他也是肯的。”

“畢竟是母親。”常臺笙表示能理解。

“不,你不明白。”蘇曄語氣涼涼,“都說舐犢情深,但程夫人令人覺得齒冷。”

作者有話要說:小白:@陳儼 快老實交代!是不是做了猥瑣的春/夢!還有就是尼們以為這就是真相咩!!遠遠不止~~!

公公:戳死樓上的蠢貓,我想說陳小妾成為抖M是有原因的,

抱緊土豪們!麽麽麽

☆、36、【三六】 ...

至於後文,蘇曄沒有詳細講,只說:“因程夫人的私欲,他那會兒差點就死了。但到底都是過去的事了,沒必要計較太多。人都還活著,能各自為生這就夠了。”

他這話中似有無奈,又有些涼薄意味。常臺笙聽著心裏很不是滋味,聯想到陳儼掌心裏的那些舊傷疤,她隱約能構建出一個十分悲慘的故事。

從蘇府出來時,已是下午,冬日裏的江南潮冷無比,黑得又早,她一路走回客棧,黃昏左近,街道兩邊飯菜飄香。這時候的常臺笙,也不可抑制地想念起杭州的家。不知小丫頭這會兒吃飯了沒有,也不知祖父今日有沒有鬧,更不知芥堂今日是否諸事都順,以及那只蠢貨知不知道自己該添衣服。

天真的更冷了。

她下意識地低頭哈口氣,輕縮肩頭走進了客棧。

常府小廳中,這會兒卻暖暖和和的,暖爐生得正旺,一鍋子熱湯端上桌,整個屋子裏便都是濃濃食物香氣。常遇的酒窩笑起來越發深,眼睛也笑得瞇成了一條線,開開心心端著碗,等著宋嬸給盛湯。

宋嬸將湯碗遞給她,她便高興地低頭吃起來。

“沒心沒肺。”坐在對面的陳儼悶悶嘀咕了一聲。

“才沒有呢,我若是瘦了,姑姑回來才會擔心。姑姑不在,我更要好好吃飯,長胖一點好讓她放心。”小丫頭撈起一塊排骨來專心啃著:“你不吃嗎?你要是瘦了,姑姑也會擔心的。”

陳儼掙紮了半天,這才端碗吃起來。

他才吃了一碗湯,小廳門忽被敲響了。宋嬸連忙去開門,門房小廝站在外頭道:“那位程夫人又來了。”

宋嬸道:“便說小姐不在,打發她走罷。”

她話音才剛落,陳儼忽然偏過頭去:“等一等。”看這情形,程夫人並非頭一回到這府中來,可是她來做什麽?

陳儼起身就隨門房小廝去了門口,程夫人這回是走了來的,披著鬥篷站在門外,臉色在這昏昧夜燈映照下看著有些詭異。

陳儼衣著單薄,他縮縮肩,看一眼程夫人:“有事麽?”

程夫人似乎也未預料到他會出現在這府裏,先是一怔,隨即又穩著聲音道:“我並非來找你。”

陳儼似乎是猜到一些緣由,遂道:“若是為瀾溪外宅的事,程夫人大可不必再來。那宅子已在拆建,且將來有別的用處,應是不會再轉賣了。”他說完還忍不住補了一句:“天冷了,且又晚,婦人家還是少在外獨自行走的好,再會。”

他說完便合上了門,站在門後等了一會兒,直到門外響起腳步聲,他這才松口氣,低頭往府裏走。

門房小廝看著一楞一楞的,似乎是覺得關系好覆雜。

程夫人轉身時,恰好撞上迎面走來的一位男子。她蹙蹙眉,這男子約莫三十幾歲的模樣,應是飲了些小酒,方才就站在不遠處,應將這方才這些事都收進了眼底。他朝她笑笑,問話的語氣顯得有些輕佻:“程夫人認得這宅子主人?”

程夫人警覺地往後退了一小步,那男子卻又道:“聽聞貴府落了難,可是來求助?我倒是可以給程夫人……指條明路。”

病急亂投醫的程夫人,這時眼眸忽然亮了一亮。

那男子又道:“夫人眼下與令公子已無處可去了罷?我恰好在杭州城有一處小宅,若夫人不嫌棄,倒是可以去那裏小住一陣子,再作打算。”

程夫人這時十分警覺地看了他一眼。

對方又道:“若夫人覺得我不可信,那也無妨,夫人何時改主意了就到通濟街最盡頭那間宅子找管事即可。”

那人說完便走了,程夫人像一下子從什麽混沌夢境裏忽然醒過來似的,猛地打了個寒顫,這才裹緊了衣服往回走。

她如今與小兒子住在一間破廟裏,所有的家當不過是她身上幾件還未被變賣的首飾,已經維持不了昔日的體面。天太冷,寒風從破窗裏不斷地往裏鉆,寮房裏全是塵土氣。她這些年養尊處優的日子過慣了,連打掃的活兒也沒有耐心做,遂只好這樣臟著。

小兒子程康到這時候還未回來,也不知他去了哪裏。一大早說是出門找朋友借錢了,可他的那些朋友哪有幾個好的?聽說他輸光了家財便一個個都躲得老遠。

程夫人自袖袋裏摸了個油紙包出來,裏頭裝著兩塊油餅,是留給程康吃的。

月光漏進屋來,程夫人嘆口氣,忽聽得寮房外有了動靜,遂站了起來。那腳步很快,又急,隨即便傳來程康高興的聲音:“娘,我找著錢了,找著了!”

程夫人陡然蹙眉,剛要去開門,兒子已經一腳踹開了寮房的門,拎了個大包袱扔進來,興沖沖道:“娘快看看,這些夠我賭一把的了,等我贏上幾把,就能……”

程夫人還未等他說完,立時低頭扯開那包袱,裏頭金銀玉器看著眼熟,這是……這是先前她夫君下葬時隨同棺材埋下去的陪葬!

程夫人陡然紅了眼,擡手就是一個巴掌過去:“混賬東西,你糊塗了嗎!連你爹的墳都挖!”

程康捂住臉嚎了一聲:“死人哪裏用得著這些東西?!現在活人都過不下去了!我爹就算知道了也肯將這些給我!”

程夫人氣得手抖,眼前一片黑,就快要氣得暈過去,沒料這不成器的兒子又嚎道:“我不光要挖我爹的墳,我還要將祖墳挖個遍!等祖墳挖完了我就去挖旁人家的墳,左右死人都用不到那些東西,埋土裏也是白搭!”

“你、你……”程夫人氣得說不出話來,肝疼得她一時竟直不起身。

程康摔門就走了,程夫人一下子癱坐在地,顫著手去系那包袱,可她怎麽都系不好。程夫人臉上兩行淚頓時就滾落下來,那兩塊油餅也滾到了地上,被灰塵給汙了。

辛辛苦苦將其養大,諸事都順著他。她還記得他小時候可愛乖巧的模樣,可沒料如今竟成了這德行,令她心寒又不舍。

這真的是……報應嗎?

程夫人哭到哽咽,各番滋味在心頭縈繞不散,卻怎麽也咽不下去這口氣。

這時空寂的寮房外忽傳來敲門聲,程夫人以為是兒子轉念回來了,甚至還撿起那兩塊油餅趕緊擦了擦外邊的灰,擱回油紙包裏,起身拭去眼淚。

那敲門聲又響了幾下,緊接著傳來一聲:“出什麽事了嗎?”

程夫人似乎覺得這聲音有些熟悉,但又不確定。她小聲回:“沒有,沒什麽事……”

門外那聲音又道:“我出診路過這裏,似乎聽到一些聲音,但這破廟許久無人住了,我覺著奇怪便來看看是否需要幫忙。”

程夫人一陣肝疼,她又癱坐回地上,無甚力氣地跟外頭的人道:“不需要,你走罷。”

今晚她遇到的人實在太多,一時間都有些辨不清人心意圖,就讓她清凈一會兒罷。

程夫人一口氣仍是悶在心口,悶得她實在發慌。眼前似乎是閃過一些小星星,她腦子驀地一空,似乎是感到額頭磕到了什麽,便什麽都不知道了。

外面的人再次敲了敲門,聽見裏面無動靜這才推開門往裏邁了一步。

提著藥箱站在門裏的商煜擋住了月光,他看看暈倒在地的程夫人,目光掃過地上的包袱,就這麽看了好半天,才走過去將她扶著背起來。

——*——*——*——*——

程夫人醒來時不知自己身處哪裏,只見自己睡在一窄榻上,窄榻臨墻,她身上蓋著厚厚的棉被,可還是覺得……好冷。

她連忙坐起來,回想了一番暈倒前的事,頭又開始痛起來。

不遠處忽傳來夥計的喊叫聲:“東家,她醒了!”

商煜掀開門簾而入,手裏握著一盒金針。他在窄榻旁的圓凳上坐下來,打開盒子,取過金針,與程夫人道:“夫人是一時氣壞了,加上又未用晚飯,才致如此。若這會兒頭疼的話,不妨紮兩針,也免得總這麽不舒服。”

他語氣平淡,是醫者與病患說話的態度。程夫人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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